教室楼下的那棵樟树，是真的很老了。

其实相比于“樟树”这个名字，我一直都更喜欢叫它们“香樟”，只是在动笔的时候记起了那位与老樟树有点关联的恩师—在那一段人人惶恐却也坚定的日子中，他总是喜欢且擅长用独创的“大樟树哲学”来安慰我们，或者更合适地说，陪着我们。于是，在写故事的时候，我觉得“樟树”比“香樟”显得更有味道。

距离新一年的高考仅有17天的时候，我坐在图书馆五楼的自修室里，没有试卷，也没有恐惧。时间悠哉，让人可以细细观察手边水杯里的白开水一点一点变凉后，杯壁上的水珠沿着没有规则的路线慢慢往下滑。同时我一边听着一点也不理解的日文电台，只是为了随时都提醒自己还有一堆拗口的对话没有练习……我不确定，这样是不是我一年前想象过的画面，不过还能记得的是，四楼教室走廊的尽头，刚好可以看到老樟树全部的枝丫。秋冬春夏，四季往来，我见到过它枝繁叶盛、燕子成群时的热闹，也心疼着它枯枝残叶后的冷清。新芽旧枝的交替中，我一丝不苟地写着糟糕的数学考卷，也一本正经地崇拜着历史老师男神般的睿智和光芒。

第一次见到老樟树，是一年多以前的八月。第一次高考失败的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那所离家不算近的新学校里。那一天内心恐惧到让我至今记得空气里的每一个细节。天是潮湿的，配上百年老校的古朴建筑，立刻放大了我身体里的抑郁。在那样低沉的阴天里，眼前突然闯进的那棵庞大的绿树，甚至有点格格不入。但不管怎么说，这就算是，我和老樟树的第一次“见面”了。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它会成为我在高考之前无法抹掉的一缕光。

关于我喜欢老樟树的事，知道的人不多。那个时候，每一个人都很忙，忙着每天下午放学后雷打不动的考试，忙着一遍一遍去计较这一次的文综选择题有没有比上次少错一道……所以，我的那一点偏离轨道的喜欢，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也真实地存在过。比如，早自习之前我拿着酸奶和手抓饼，随便抽一本政治书，面对着老樟树，一边喝酸奶一边翻。其实根本什么也背不下来，因为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自言自语—有很多别人没有时间去听的话，老樟树四季都会听我说。隐约记得我在某节没有心思刷题的晚自习，偷偷写过一首长诗，题目叫做《做一裸香樟》，内容没有印象了，不过想想无非也是呻吟当下，羡慕自由之类的。那个时候的世界真的太小了，欲望也很小，除了高考如愿，我们好像别无他求。

真正在自己的生活里经历过绝望和希望的重叠的人，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泡到“心灵鸡汤”里去对号人座的。可是我并不因此否认当时的班主任见缝插针地给我们灌输“大樟树哲学”的影响— “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能成为撑天的樟树，可是一旦决定了要努力生长，哪怕只是从樟树缝隙里落下来的阳光，那也足够地面上那些青草存活了。”道理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道理，不一样的是讲道理的人。倘若说班主任这样一碗营养过剩的“鸡汤”给我的生活造成多少伟大的改变，那一定是骗人的。我感动的，是他在不说这些振奋人心的话时，对我们也是真诚的。我告诉他，他是第一个除了朋友之外只称呼我姓氏的人。于是，在那之后，晚自习下课后，习惯晚走的我总是能经常等到他路过教室时，轻声望着我喊一句“肖”。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是唯一一个只称呼我姓氏的长辈。

大学后，有天收到一个老友的照片，照片里，她环抱着一棵年轻的香樟树，笑得特别开心。我们都在别离了老樟树之后，去到另一个新的地方继续笑着—就像“大樟树哲学”里的那些地面上的青草一样，向着阳光，努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