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西方哲学家的论述

关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来源，列宁的一个观点十分具有影响力“马克思的学说，是人类在19世纪所创造的优秀成果—德国的哲学、英国的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的社会主义的继承者。”a这个定义成为了后来公认的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三个源头。而在传统的哲学教科书中，也有“黑格尔的辩证法+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马克思哲学”这样的定义。这个简单的定义将马克思哲学与西方哲学的联系仅限于德国古典哲学，而事实上，马克思哲学与整个西方哲学史是联系在一起的，这种联系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就体现在马克思关于偶然性的论述之中。

恩格斯曾说过:“在希腊哲学的多种多样的形式中，差不多可以找到以后各种观点的坯胎萌芽。”戈希腊哲学思想给后来的哲学家们留下了丰厚的遗产，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关于偶然性思想的思考，我们也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时期。据考证，古代辩证法的奠基者赫拉克利特首次采用了“必然性”这一术语。他认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由命运决定，都依据逻各斯产生，“世界的转化有一个一定的秩序和周期，适应着不可避免的必然性。”哲学家德漠克利特则是在用原子的直线运动论证必然性时，首个明确提出偶然性这一概念的人。德漠克利特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必然的，偶然性并不存在，即使存在，它也只不过是人们虚构出来的。

亚里士多德也对偶然性和必然性做出过规定。他承认必然性，但又认为目的性高于必然性，他指责德漠克利特只承认必然性而忽视了目的性。他认为必然就是“经常有的”，有着确定的原因;而偶然隶属于某种事物，是一种“机遇”，二者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在其著作《形而上学》一书中，他写道:“凡偶然事物，其原因既不确定，亦无统系。”④由此可知，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必然性是保持常态的，指事物的本质条件和原因，可以长时间存在于事物发展中，而偶然性则是反乎常态的，指原因的不确定和少数情形下才发生的东西。

与德漠克利特注重必然性否定偶然性的思想不同，其学生伊壁鸿鲁通过原子的偏斜运动说明了偶然性的重要性。伊壁坞鲁从维护自由和人的独立性的角度出发说道“被某些人当成万物主宰的必然性，并不存在，不如说有些事物是偶然的，有些事物则取决于我们的任意性……应该承认偶然，而不是像众人所认为的那样承认神。”之国通过承认偶然性在原子运动中的作用，伊壁鸿鲁肯定了原子的偏斜运动，他希望人们能摆脱神、摆脱命定的东西，从而肯定了原子的自我意识。

到了德国古典哲学时期，自由问题是哲学家们探讨的重点之一，哲学家们把自由理解为理性追求的最高目标。在探讨自由问题的过程中，也涉及到了必然性和偶然性的问题。

人的自由问题在康德哲学中是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康德认为，虽然自由构成人的理性本质，但自由表现在道德世界之中，在现象界中生活的人们，被自然因果规律支配着自己的行为，因此是谈不上有自由的。康德认为，必然是先天的，在自然界中一切都是严格决定了的;但偶然是后天的，作为自在之物领域的自由不依赖自然规律，因此，必然性和偶然性之间并不存在本质联系。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康德在其哲学体系中将自然界中存在的必然性看作现象，而把描述人的自由的偶然性看作自在之物。但自在之物领域又是不可认识的，所以二者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结合。

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在机械论占统治地位的情况下，在肯定必然性存在的同时肯定了偶然性的客观存在，使二者达到了统一。他提出科学的任务是从表现为偶然性的假象里去认识隐藏在背后的必然性，因为必然性的出发点在偶然的东西之中，这种必然性叫做相对的必然性，其自身就包含着偶然性的因素。此外，黑格尔与他之前的一些哲学家的观点即认为因果关系等同于必然性不同，黑格尔提出必然性并不等于因果关系，因果关系只是必然性的一个侧面。由此可见，黑格尔认为，因果关系之所以产生，有可能是因为必然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偶然。虽然黑格尔使偶然性与必然性得到了统一，但他关于二者辩证关系的研究也有局限性。关于偶然性，他认为“偶然的事物是指这一事物存在或不存在，这样存在或那样存在，都不取决于自己，而是以他物为根据。”而关于必然性，他认为“我们所要达到的必然性，即一物之所以是一物乃是通过它自己本身，这虽然可以说是中介性的，但它却在同时扬弃其中介过程，并把它包括在自身之内。”也就是说，黑格尔认为偶然性是在事物自身之外的其他物中产生，必然性则是在事物自身之内产生。这样一来，二者产生的根源被人为地一分为二，使二者从源头上失去了内在的统一性。

上述西方哲学家关于偶然性的论述，构成了马克思阐述其偶然性想思想的理论源头，对马克思的偶然性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古希腊哲学这条线:古希腊哲学家关于偶然性的论述对马克思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因为历史条件的制约，古希腊哲学家们对必然性和偶然性这对范畴只能进行直观地描述，而没有对其进行科学的分析。这些描述既有唯物主义的，也有唯心主义的;既有带着辩证法特征的，也有带着形而上学性质的。虽然这些处于萌芽状态的描述还不存在着很分明的界限，但为马克思偶然性思想的萌芽提供了基础和反思的维度。马克思从希腊哲学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他把这些思想结合到当时的社会现实时，发觉有些思想并不是正确的。马克思走上了一条与过去自己推崇的思想体系决裂的道路，意识到原子偏斜运动中的偶然性，是这条道路的一个起点。

第二、德国古典哲学这条线:康德、黑格尔与马克思的思想关系，也体现在他们对偶然性问题的看法上面。马克思从伊壁鸿鲁的原子的偏斜运动引申出偶然性，肯定了自我意识和自由。康德认为，自由只应在自在之物领域内刁一能谈论，因为如果在现象领域人就能获得自由，那么人将会蜕变成上紧发条的一个木偶。康德的这种自由观造成了自由与自然必然性的分离;黑格尔虽然在康德自由观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提出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但他没有对“自然必然性”和“历史必然性”做出进一步的区分，他所说的自由主要是指对历史必然性的认识。马克思的自由观从一开始就立足于人与人的关系，深化了康德和黑格尔对于自由问题的见解。可以说，马克思在继承德国古典哲学思想的基础上，在批判德国唯心哲学的同时，又从中提取出了“合理的内核”即辩证法，并将其融入唯物主义的自然观和历史观中，以此来解决现实社会中的问题。

第二节 《博士论文》的奠基

正如本章第一节所说，马克思对偶然性问题的论述是在整个西方哲学关于偶然性学说的理论背景之下阐发出来的。体现这一理论关系的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就是马克思的博士论文。众所周知，马克思关于偶然性的学说，最早在写于1839年的《博士论文》中得到阐发。当时的马克思作为青年黑格尔主义者，思想深受黑格尔和鲍威尔的影响。他通过比较德漠克利特和伊壁鸿鲁的原子运动方式，提出了不同于传统看法的观点，即伊壁坞鲁的自然哲学并没有抄袭德漠克利特的思想。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赞同伊壁坞鲁提出的原子偏斜运动，由此引出了“偶然性”学说。

虽然德漠克利特是西哲史上首个明确提出偶然性这一概念的哲学家，但他本人却看重必然性，把必然性看作现实性的反思形式，极力贬低偶然性的地位。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引用其他哲学家对德漠克利特思想的说法:“关于他，亚里士多德说过，他把一切都归结为必然性。第欧根尼·拉尔修报道说，一切事物所由以产生的那种原子旋涡就是德漠克利特的必然性。”虽然德漠克利特看重必然性，但在阐述自己的哲学思想时，也使用过偶然这一概念。他认为世间所有都是由于偶然在起作用，但同时他又在生活中排除了偶然的存在。

作为德漠克利特的学生，伊壁坞鲁在他老师的自然哲学基础上，提出原子其实还存在另一种运动，即偏斜运动，由此引申出偶然性。对于这一点，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明确指出:“德漠克利特注重必然性，伊壁鸿鲁注重偶然性。”伊壁鸡鲁在论及必然性时指出“在必然性中生活，是不幸的事，但是在必然性中生活，并不是一种必然性..…控制住必然性本身倒是许可的。”虽然人们的生活充满着必然性，但并不是没法改变必然性的作用。这种作用可以得到控制，同时偶然性的存在使人们改变既定的命运成为一种可能。

通过对二者自然哲学的比较，马克思批判了德漠克利特否定偶然性存在的决定论，认为他只看到了原子的必然性，没看到原子的能动性和个性，忽视了原子运动中所具有的偶然性。他赞同伊壁鸿鲁的原子偏斜运动说，认为原子的偏斜运动打破了‘命运的束缚’，包含着自由的思想。偏斜运动体现了原子对已有的直线运动轨迹进行的斗争和对抗。马克思认为，这种由偏斜运动引出的偶然性肯定了人的自我意识和自由的重要性，为人们摆脱命定论的束缚，获得主体性和个性自由提供了可能。

通过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的深刻分析和论述，我们可知，马克思认为偶然性和必然性一样，都是客观存在的。他赞同伊壁坞鲁的“偶然性是一种只具有可能性价值的现实性”观点，认为科学应该承认偶然性的存在，并研究偶然性所具有的规律。同时，偶然性也是自然界创造性和多样性的重要来源之一。此外，偶然性与必然性在原子的运动中是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原子的直线下落运动和偏斜运动是统一的。

综上所述，马克思偶然性学说的缘起，是在批判德漠克利特的机械决定论观点，研究并发挥伊壁鸡鲁观点的基础上，吸收并运用了黑格尔的辩证思维而来。沿袭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传统，马克思的偶然性学说最初意在反对机械决定论，肯定人的自我意识和自由。虽然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时仍带着黑格尔唯心主义的痕迹，也在一定程度上夸大了偶然性的作用，但他通过偶然性肯定了人的自我意识的重要性。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所阐述的偶然性思想，在他此后的思想历程中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马克思历史哲学的偶然性问题，主要关涉偶然性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二是马克思经济哲学中的偶然性问题，主要关涉偶然性与市场经济秩序、劳动价值论等的关系;三是马克思道德哲学中的偶然性问题，主要关涉自由与偶然性的关系。这是本文第二章所要阐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