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艺术,在央视春节晚会节目中属于语言类。这就是说,小品首先是一种语言艺术。作为语言艺术,赵本山小品的台词是本文分析的主要对象。
从陌生化方面来看,什克洛夫斯基认为:“研究诗歌言语,不论是在发音和词汇构成上,还是在词的搭配性质上,在由它的单词构成的词义结构性质上,我们到处都可发现艺术的特征:词是为由自动论引申出的感知而有意创造的,其中对它的幻象是创作者的目的,它是如此地‘人为地’被创造在其空间性上,而可以说是在自己的连续性上被感知的。‘诗歌语言’适合于这些条件。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诗歌语言应具有异国的、令人惊异的性质;实际上它又是往往异己的。”观看赵本山的小品,我们常常为人物精彩的台词而鼓掌。那些精彩的台词,无论是语音、词汇构成还是词的搭配上常常显得一反常规,它令我们惊异,令我们耳目一新。
(一)首次描述
首次描述是指人物由于特定的生活环境,面对初次接触的事物显得陌生,对陌生事物的感知只局限于自身的生活经验。首次感知现象,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有比较典型的例子,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把鹦鹉说成“黑老鸹子”,陈换生上城把沙发说成“皮凳子”。
在赵本山的小品里,为了达到喜剧效果,运用了大量的首次描述手法。这种例子很普遍,诸如把“英特网”的“网”理解成鱼网、电网的“网”(《钟点工》)、把“博士后”的“后”理解成后面的“后”,把木乃伊的“古尸”听成“古诗”、“特区”听成“特曲”(《送水工》),把“博客”说成“刻薄”,把“炒作”的“炒”理解为“炒菜”的“炒”(《策划》),等等。当然还有在小品《昨天、今天、明天》里的一段最为经典的对话:
崔永元:今天的话题是‘昨天,今天,明天’。我看咱改改规矩,这回大叔您先说。/大叔:昨天,在家准备一宿;今天,上这儿来了;明天,回去,谢谢!/大叔: 挺简单,/崔永元:不是,大叔我不是让您说这个昨天,我是让您往前说,/大妈:前天,前天俺们俩得到的乡里通知,谢谢。/崔永元:大叔大妈呀,我说的这个昨天、今天、明天呀,不是……昨天、今天、明天,/大叔:是后天?/崔永元:不是后天,/大妈: 那是哪一天呢?/崔永元:不是哪一天。我说的这个意思就是咱,这个——回忆一下过去,再评说一下现在,再展望一下未来。您听明白了吗?/大叔:啊……那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大妈:那也不是昨天、今天和明天呐,/大叔:是,你问这……有点毛病。/大妈:对,没有这么问的。/崔永元:我还弄错了我还……
这段对话在文化人那里真有一种“秀才遇上兵,有嘴说不清”的感觉。在文化人那里,谁都知道“昨天、今天、明天”的蕴含意义,不假思索,一看就懂。可在一对来自乡下的老头老太的语言环境中,由于“昨天、今天、明天”的用法很单一,所以小品将他们放在一个很有文化的氛围中就造成交流上的障碍。小品也由此获得了喜剧效果。
(二)制造歧义
制造歧义不同于首次描述,首次描述是由于当事人的确不懂,因而造成语言交流上的障碍。而制造歧义是当事人出于某种目的故意制造的。
高秀敏:啊,拐了噢,拐啦,拐了噢!拐啦,拐啦!拐啦!/范伟:我说你瞎指挥啥呀你啊?你知道我要上哪你就让我拐呀你啊?/赵本山:喊卖。/高秀敏:卖噢!卖,/赵本山:卖啥呀?/高秀敏:拐 /赵本山:连上。/高秀敏:拐卖了噢!拐卖了!/范伟:恩?怎么回事儿?谁要拐卖你呀? (《卖拐》)
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当事人故意制造“拐”的歧义,因而使对方把“拐棍”的“拐”理解成了“拐弯”的“拐”、“拐卖”的“拐”。再如:“赵:树上骑(七)个猴,地上一个猴,加一起几个猴? /范:八个猴。/赵:错,媳妇答。/高:俩猴。”(《卖车》)小品巧妙地利用了两个音近词造成歧义,若对方理解为动词,就曲解为数词;若对方理解为数词,就曲解为动词,因而总能难倒对方。
(三)混淆语用。
混淆语用就是用词用错了对象,用错了地方。请看:“宋:你呀,你只定是瞅着人家老太太长得漂亮,是吧。/赵:拉倒吧,漂亮我挨顿揍还值,还漂亮?/宋:嗯?/赵:那老太太长的比你还难看呢;啊,不是,我说她没有你难看;你呀,比她难看……大妹子,我老伤你自尊你说。/宋:大哥,你别说了。”(《钟点工》) 本来是要讨好对方的,却偏偏变成了贬损对方,越解释越乱套。在实际生活中是不可能的,小品以此来达到一种新奇效果。
小品《出名》里老耿头因为救了寡妇的小孩,结果“惨遭寡妇的严重表扬”:
在一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日子里,我的身边却发生了一件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感人事。那天一早晨,我领我的孩子到鱼塘去打滑刺溜,一不小心,我的孩子就掉进冰窟窿里去了,我吓得哇呀一声麻爪了,一屁股坐在冰上了,只见我的小孩在水里咕嘟嘟、咕嘟嘟冒泡了。就在这紧急关头,老耿大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冲了出去,此时,他的脑海里闪出了雷锋、王杰、罗盛教、邱少云、黄继光、孔繁森……我最敬爱的老耿大哥呀,你不但救了我孩子的命,同时也用你那男子汉热呼啦的胸膛,温暖了俺们孤儿寡母的心。
为了获得喜剧效果,这封表扬信偏偏落在了老耿头的老伴手里,其中“红杏出墙”、“热呼啦的胸膛”、“温暖”、“寡母”,正是通过语用上的混淆来平添一种浓厚的喜剧色彩。
(四)移花接木
移花接木是指说话人从对方的话语中偷换词语,用表面上相近的词获得新意,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如,“车夫:一个老近视眼开什么车啊!/司机:你懂什么,这是平镜。/车夫:车都开成这样啦,还能平静!”(《三鞭子》)显然,车夫对“平静”听得很清楚,但出于一种挖苦、讽刺的目的,故意利用同音现象,把“平镜”偷换为“平静”。再如,“甲:我是市里研究所的。/乙:我看出来你是个研究锁的,谁家没有人专门研究谁家锁。”(《门神》)发话者话语的本义本来是明确的,但受话者为了达到讽刺效果,故意把“研究所”的“所”偷换为“门锁”的“锁”。
“范:我是叫她出来感受一下。赵:你,出来忍受一下”,“范:我在引导她嘛。/赵:我知道你在勾引她。”(《红高粱模特队》)在对话中,听话人把“感受”换成了“忍受”,把“引导”换成了“勾引”。
“赵:咱弄明白儿子是叫你来干什么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完再笑?/宋:陪你说说话,陪你聊聊天,陪你唠唠嗑。/赵:三陪呀。”此“陪”非彼“陪”,偷换语意。
(五)捅新词造新语
《卖拐》里,赵本山把抓住商机说成是“抓好提前亮”。正如在该小品中高秀敏所说:“你就会捅新词,什么叫提前亮?”《红高粱模特队》里从“猫走直步”引申出“猫走不走直步,完全取决于耗子”,一语惊人。
捅新词造新语更多的情况是仿造。在《昨天、今天、明天》里,仿“挖社会主义墙角”造“薅社会主义羊毛”,仿倪萍的书《日子》造“月子”,接着造“伺候月子”。在《策划》里仿“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造“下自己的蛋让别人去说吧。” 仿波导手机广告“波导手机,手机中的战斗机”,造“下蛋的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以及由“丢不丢人”到“丢不丢鸡”,由“文艺界”到“鸡界”再到“家禽界”。在《我想有个家》中由“既来之,则安之”到“请坐之。”等等。
(六)错位称呼
《昨天、今天、明天》里有“大妈:他是我老公,大叔:她是我老母。”乡下老农第一次上中央电视台,一紧张,把老婆说成了“老母”。小品《拜年》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范乡长:哎哟——这个是?/高秀敏:他呀,是我老头儿。/赵本山:高大毛子是我姑爷,不是,我是他爹的老丈人,不对,他爹是我岳父,我们俩原配。/高秀敏:乡长啊,要是在我这儿论那,你还得管他叫老姑父呐!快来认识认识啊。/赵本山:老姑父,过年好。/高秀敏:反了,他管你叫老姑父。
称呼混乱,一反常态,把一个胆小怕事、老实巴交的农民来求助乡长时的紧张状态得到了鲜活地表现。
以上只是列举了赵本山小品在台词方面陌生化手法运用的大体情况。陌生化手法是赵本山台词的一大特色,但同时熟知化的台词也是不容忽视的,熟知化同样成为赵本山小品台词艺术性的一个重要因素。
赵本山熟知化台词主要体现在广泛地运用方言、口语、俗语、流行歌词、歇后语、谚语、顺口溜、打油诗等入台词。这里仅就顺口溜来说明赵氏小品熟知化的特色。
赵本山的小品来源于二人转。“二人转是秧歌打底,莲花落镶边。”莲花落在语言上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合辙入韵”。因而,赵本山的小品,以韵律入台词就是一个突出的亮点。通过韵脚,把零散的语句串联成一个顺口溜式的整体,说起来上口,听起来悦耳,传起来好记。从而给受众以节省智力,乐在其中的享受。例如:“有的递烟,有的点头,有的哈腰;有一个女的长得挺漂亮个挺高;说啥要给我当秘书兼保镖;说着话眼睛还冲我瞟;把我心瞟得乱七八糟。”(《牛大叔提干》)“我媳妇小名叫小九,纯牌我们家二把手。啥事我说定了,她马上举手;我说八,她不说九;我说没,她不敢说有;我说你给我站着,她……可以随便走。”(《小九老乐》)
斯宾塞说过:“对我们不规则的打击使我们的肌肉处于过分的、有时是不需要的紧张状态。因为重复的打击是我们不曾料到的;而有规则的打击可使我们节约力量。”由此可见,合辙入韵可以节约我们的力量,这正好同陌生化强调增加感知的难度、延长我们感知的时间形成对比,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韵律化其实就是熟知化的一种重要方式。